治癒了。
坊間不時聽聞有人「戰勝」癌症,被嘉許為「抗癌勇士」。亦常聽聞有人「不敵癌魔」,不幸撒手塵寰。不論勝負,病人彷彿都是大無畏上戰場衝鋒陷陣的勇士、鬥士。
若論戰役,則互有攻守、傷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講戰略,否則哪裏來被人稱頌過千年的《孫子兵法》?
以往,每逢要解決棘手公、私難題之時,我都像個策馬披甲上陣、遇強越強的女王。然而,面對突如其來的忍者,我卻沒有絞盡腦汁要「打敗」它。為甚麼?
因為由始至終我沒有把忍者看成敵人。
起初,忍者是個新相識,是個科學難題。甚麼 parapharyngeal space、腫瘤類別、手術程序等等,我是門外漢。弄清楚科學細節後,我漸漸把忍者當作傳遞警號的信差,提醒自以為是的我,過往十年的生活其實已令身體超負荷、失平衡,若不正視,後果堪虞。
至於放療,其副作用雖比預期猛烈,但總算有跡可循,絕不是不請自來的入侵者。那也不是敵人。
與其說是抗敵,不如說是講和、協調。是與自己身體講和。故有的生活模式不行,要換一換,調整一下。是遲了些,但慶幸不至病入膏肓、萬劫不復,還有回轉的餘地。
若真的大動干戈,自己的身體豈非變成戰場?難道還嫌境況不夠糟嗎?
悠長病假是講和的好時機。除了打點手術、放療、復康細節,其餘時間都在放慢、休息,偶爾思考一下,他日真的完全康復了,我的理想生活是怎樣的?
講和期間,我這個科學家也在上生物課。例如,開刀這回事,哪裏切開了,事情辦好了就在那裏縫起來,幾天就基本癒合,不滲血,不嚇人,竟可像衣物縫紉一樣「簡單」!我知道動手術不是甚麼尖端醫學科技,然而每想到這打開又縫合的奇妙,就聯想起每次坐飛機起飛一刻的感動。同樣是普通不過的事情,疫情前,每分鐘全球不知有多少架客機起飛。然而,單憑機翼底、面設計,和那吊在機翼下的引擎產生的推動力,就足以托起全機的重量,每想到此,我就不禁讚嘆那奇妙的物理原理。
從有形的手術傷口,到無形的輻射。後者殺人不見血,表面傷痕不多,卻把口腔一帶弄得百孔千瘡,不知要再過多久才回復正常。與此同時,身體其他主要器官 —— 心肝脾肺腎、腦袋、四肢等 —— 通通「若無其事」,運作正常!相比患流感時渾身不舒服,原來身體各器官有時可以這樣「各自為政」?
忍者雖已遠走高飛,但它仍留下了點滴痕跡,著我別再試探身體的底線,別重蹈覆轍。手術的疤痕固然還在,但影響更深遠的是餘生要多注意防曬和牙齒保健,皆因皮膚與牙床受過高劑量輻射,一不留神,皮膚癌和繁複的牙科手術就會找上門來。將來,陽光與海灘的假期不會完全敬而遠之,甜點作為生活的點綴亦可淺嚐,不會完全抹殺人生樂趣。
在這漫長旅程中,有親友鼓勵我要堅強 (be strong), 說我是鬥士 (fighter),繼續抵抗 (keep fighting),別放棄 (don’t give up)。我明白他們的好意。
實情是我需要耐性 (be patient),做個好的聆聽者 (listener),聆聽身心的需要 (keep listening)。
難得群策群力把忍者傳來的警號解除了。好容易把命撿回來了,以後要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