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之隱

水深火熱

25 等候黎明

放療的副作用其實豈止擾亂音準和嚴重影響進食、說話?凡輻射穿透、覆蓋的器官都無一倖免。

曾因手術創傷、逼我做了好幾個星期「淑女」、好容易才康復過來的左顎緊繃肌肉,如今再一次受傷。這次不僅是緊繃和腫脹,表皮也灼傷了。能不能張開口吃東西還是其次,反正放療間我能吃的不多。最煩心的是這種緊繃不能坐視不理,只能靠它自己復原及勤做物理治療運動,否則肌肉會纖維化而永久緊繃,到時中、西醫都束手無策,他日護齒、進食定必困難重重。這不是鬧著玩的。然而,物理治療該做,還是暫緩?要把口張得那麼大,就一定會扯到口腔內壁、喉嚨的傷口;不做運動呢,又怕肌肉纖維化。唉!

繼絕對音感被意外地擾亂後,意料之中的耳鳴出現了,那是因為連接中耳與喉嚨的咽鼓管管壁塌下來了,耳內壓力長期不平衡,好像坐飛機時耳朵給塞住了的感覺。鼻黏膜受損,有時會流鼻血。連嘴唇也難逃一劫;每次塗潤唇膏後合上雙唇就感覺到內唇腫脹,幸好不影響儀容。還有在輻射範圍以外突然爆發的濕疹。(我以前從無濕疹或皮膚敏感。)唯一合理解釋就是身體在短時間內經歷手術和放療,免疫系統失衡,連好端端的皮膚都攻擊了。

最無所謂的副作用應該是脫髮。此話何解?蓄短髮的我,以往每六個星期左右就要找髮型師好好修剪最底層、近頸、難打理的頭髮。輻射所至之處就正正是這兒。髮根都彷彿約定了何時一齊棄船逃亡,頭髮一把一把的掉,沒幾天就掉光了!這輻射髮型師超級精準,由左耳到右耳,給脫髮層畫一明顯橫線,線上的頭髮還在,線下的都沒了。「最無所謂」就是因為脫髮線上的頭髮把光禿禿的部分全遮蓋著,誰都看不出來,哈!若非有時一陣風吹過而我覺得頭皮忽然涼涼的,也就真的不痛不癢不察覺!

足不出戶的日子,躺躺坐坐,聽起來蠻寫意的吧?與雪糕救星一樣,那只是個美麗的誤會。誰想過,睡覺不用動口,卻也不得安寧?

又是那一無是處的口水惹的禍。平躺是大忌 —— 黏黏的口水溜到喉嚨就馬上刺激咳嗽,咳嗽越多,喉嚨就越覺刺激,惡性循環。放療後期,所謂「睡覺」其實是坐起來,像在飛機上的經濟客位般。旅行去不了,倒能緬懷一下坐長途飛機的獨有「享受」!

坐起來之餘,還要在跟前放一個桶,當然不是怕暈機浪,而是把口水往桶裏吐,盡量不沾喉嚨。「吞吞吐吐」之間,我寧吐不吞。姿勢累了,換成斜躺,或任由口水在嘴角溢出,枕頭上多放幾層毛巾便是,也管不了甚麼噁心不噁心,總之不能讓口水沾到喉嚨。很奇怪的,到清晨時分,口水分泌會減少,我就把握機會小睡一會兒。莫非受了傷的唾液腺也有自己的生理時鐘?

講了一大堆關於副作用的事情,還沒提到放療的實況。其實也沒甚麼特別,三十次治療的過程都一樣:確認身份後,脫掉上衣(留著,用來當毯子蓋著自己保暖),爬上 CT 掃描器的檯(床),兩位放療師替我蓋好那特製的面罩後就把我送進掃描器內。然後做一次簡單掃描,把即日的影像與製造面罩那天拍的重疊,以確保每次治療時頭部姿勢準確無誤(物理學家就是憑造罩那天的影像和資料來計算我的輻射劑量,所以每次治療都盡量「模仿」造罩日的姿勢)。一切妥當,就啟動治療程式,X 光掃射一輪,為時不過 220 或 225 秒(兩部不同房間的掃描器略有差異)。

掃描器內漆黑,放療室也昏暗。那不是普通的輻射;我閉上眼也感受到閃光擦臉而過。那兩百多秒,即是約三分半鐘的時間,要靜止不動。做甚麼打發時間最好呢?起初我會回憶旅行、享受美食的片段來放鬆自己,然而那沒有計時的效果。究竟要想到哪裏、「吃」到哪一道菜,輻射才會停呢?

靈機一觸 —— 可以用音樂來計時啊!當然不是吟唱,只是幻想彈琴而已。若每次「彈奏」速度相若,那每彈到某段、某句,當日的放療就完成了,好像小時候上學聽到下課鐘聲一樣。如是者,我挑了一首自己寫的、旋律簡單、安靜、長約三分鐘的曲子做「計時器」。每次「彈」到最後一次副歌中段,輻射就會停。這首本來是送給朋友生日的小曲,自此就與放療的日子結下不解之緣。

那不解之緣有多深?病癒後,試過一次漫不經心摸黑彈此曲,冷不提放數碼琴鍵下有微弱鐳射光,控制台又有點點閃光,我馬上聯想起「人在放療,身不由己」的情景。從今起,此曲真的要選在大白天彈......

生理健康那「海嘯 2.0」無可奈何,唯有寄望療程完畢後否極泰來,守候黎明。放療的漆黑總會過去。精神健康倒是託大家的福,安然無恙,萬分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