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放療開始了。
我準備了一個用來記錄副作用興衰的表。由左至右，每直行代表一種可能會出現的副作用；由上至下，每橫列是一天。就好像寫日記、實驗室日誌一樣，他日可以翻查副作用何時開始來襲、嚴重程度、舒緩方法、何時消退。並行的副作用繁多，若不寫下來，我怕記不起先後緩急。
第一個星期風平浪靜。
開車來回自己家和醫院要九十分鐘，還要在繁忙的醫院多層停車場找個狹窄的停車位，但我完全不覺得累。夏末秋初，我披上風衣 （trench coat） 到放療部，精神奕奕，毫無病容，怪不得在接待處旁站崗、負責給病人量體溫的護士曾以為我是履新的醫護，要我出示職員證！放療師也留意到我一身打扮色調相配，像來開會的多於治病......
不單體力、作息正常，飲食也如常。口腔潰瘍？喉嚨痛？味覺變異？口水不足？
費盡心思去留意的副作用通通沒出現，病人小冊子沒提到的，卻無聲無息忽然降臨，大概因為甚少病人會察覺到。
是聽覺有異。不是音量降低，也不是耳鳴，而是音高變了。
我是少數天生有絕對音感的人，即無需樂器、音叉等輔助，單憑聽覺就知道、能說出樂音的實際音高，或準確唱出指定樂音。輻射竟把它擾亂了！
怎樣發現的？放療第四天完畢，我一邊開車回家一邊聽歌，第一首是張敬軒的《百年樹木》，屬 C 大調。才播了前奏幾個小節我已覺得不對勁，音調比預期低了一點點。
那偏差其實不足半度，但我已經渾身不自在。情況就像一個對顏色非常敏感的人，有天忽然發現身邊的物件都褪了色，鮮紅的停車路標雖然依舊是紅色，但就是沒印象中那麼鮮艷，看不順眼。
主歌開始，就更不對勁。
張敬軒，你感冒了嗎？怎麼聲音沉了一點？
回過神來，那是 YouTube Music app，不是置身演唱會，哪裡來的感冒！？是 app 出了問題？不會吧。較早前開車來醫院時，app 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那一刻，我驀然想到那可能是放療副作用！急忙回家彈一遍去核實。 App 可以出錯，鋼琴不會那麼巧一樣出問題吧？
鋼琴也忽然變調了！是不會走調的數碼琴啊！
我這輩子就只有一次類似經歷。當時我十多歲，不知道是服了傷風還是感冒藥，服後所有聲音聽起來低半度。幸好停服後就回復正常。想不到年長後又遇到類似情況！
怎辦呢？歌可以暫時不播不聽。琴呢？
我的腦袋自小習慣了西樂的標準音階設定 （A4 = 440 Hz），數碼鋼琴的基本設定也按此標準，正合我意，所以我從沒留意數碼琴的調音、移調功能。想不到，調音功能是我的救星！我一點一點把琴音調高，當 A4 到達 450 Hz，啊，我的音樂世界回復正常了。就好像那個對顏色敏感的人，暫時戴了一副有色眼鏡，「彌補」不足，停車路標看起來是應有的鮮紅。
不消說，沒有文獻提及絕對音感的事，反正無關生理健康。我不禁想，世上豈會沒其他同路人？
鋼琴和音樂是我的主要精神食糧。我常說自己家裏沒電視不打緊，但不可以沒鋼琴。音感向下移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療程過後，音感會否像手術後的軟顎，回到以前一樣？如果是永久的，那怎辦？我能否適應它？沒有先例可循，唯有見步行步。
原來我當時竟然還有興致、力氣彈琴，調音，為此先拔頭籌的芝麻綠豆副作用憂心。我這無所事事的閑人！
調了音又如何？不消十天，我就連照顧自己起居飲食也感吃力。鋼琴就算再吸引，也未能拯救我於水深火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