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在英國，醫院循例不會把化驗報告副本直接給病人或家屬，恐怕是擔心病人看不懂艱深的醫學文字，越讀越慌或有所誤解，還是由醫生閱讀、消化後，把重點用日常的詞彙轉述及解說給病人聽比較好。所以，那報告是我主動要求才拿得到的。
報告內容很豐富，遠超我那天在電話中聽到的。全份報告最重要是描述腫瘤細胞種類的那幾句：
腫瘤大部分細胞都屬惡性，只一個小角落殘餘小量良性、源自唾液腺的細胞。
「小部分細胞屬惡性」之說，究竟是對方當日來電匆忙間說得不準確，還是我自己聽錯，已無從稽考，也不重要。總之，實情是剛剛相反！
原來忍者變壞可能已有一段時間，不是近期的事。
良性細胞保存著其發源組織的痕跡，所以我們才敢確定癌細胞的鼻祖是唾液腺。樣本捕捉了腫瘤被割下後不久的狀態，在顯微鏡下，只見小部分癌細胞在取樣的一刻被「逮個正著」、在進行細胞分裂，所以報告說細胞繁衍不太活躍，是為「低級別」。亦慶幸暫未發現細胞有入侵附近組織、在別的組織落腳的特徵，所以腫瘤擴散的機會微。
幸運之神真眷顧我呢。查看文獻，大部分由良變惡的唾液腺腫瘤被切除時都屬「高級別」，並開始入侵附近組織，病人存活率、癌症擴散機會、原地復發機會等都不太樂觀。我們在忍者還未壞透之前就把它揪出來，實屬萬幸。
最值得斟酌、可圈可點的是哪幾句？負責審視樣本的病理學家有一批注，說腫瘤最外圍的細胞幾乎全屬惡性，雖然繁衍力、入侵性俱低，然而它們與其他健康組織、器官只相隔一塊薄膜。病理學家推論，部分癌細胞可能已開始蠢蠢欲動，初步入侵薄膜，使原本甚單薄的膜變得更脆弱；腫瘤於手術途中爆破一事可能就是薄膜開始失守的佐證。病理學家建議，為審慎起見，此腫瘤應被視作有極初步擴散的意圖及痕跡。
嘩！薄膜是否真的被惡性細胞攻破了？
我的科學家頭腦又運作了：暫且別恐慌。我該怎樣解讀此批注呢？該怎樣評估腫瘤在原地復發、或擴散到其他器官的機會率？
回過神來。病理學家只是靠手頭上一堆送往化驗的腫瘤「殘骸」，再加上臨床經驗作推論。他對腫瘤擴散提出的憂慮，我們是否應嚴陣以待，還需要綜合其他證據，例如外科醫生施手術時親眼看過腫瘤被切除前在體內的模樣，才能得出結論，所以病理學家的批注不能照單全收。情形就好像法醫官要靠屍體呈現的蛛絲馬跡來推斷兇殺案受害者的死因，譬如說兇器應該是件鈍的硬物，但通常不能斷言兇器是塊大石還是球棒，要綜合其他人證、物證才能說準。
最懸疑的又是甚麼？其中一個送往病理學化驗的是左下頷的唾液腺樣本 —— 我從沒聽聞過那給切除了啊！那樣本的分析結果一切正常，無腫瘤、無病變。那為甚麼切了？是不是外科醫生在手術期間看見了甚麼異樣，以防萬一，先切掉送檢，之後再作打算？
滿肚子疑問，真令人心煩。還是那一句，「Mr J, 你到哪兒去了？」 他見過忍者、捧過它在手上，也見過無數其他病人的腫瘤，最有資格講。
我馬上聯絡他的秘書安排電話會診，討論化驗報告細節。 Mr J 貴人事忙，我要等三個星期才有機會問個明白。
唯一一件事最清楚不過：我終於要自稱為一個癌症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