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主診醫生既細心又權威，那當然是我莫大的福氣、運氣。然而，主診醫生貴人事忙，我總是在最重要關頭才見到他。其他時候，悉心照顧我的是眾多低調的 NHS 醫護。
我對醫護的第一個印象是忙，忙，忙！病房彷似一架滿座、只有經濟客位的長途客機，空中服務員卻只得寥寥幾個，除了定時派餐飲、賣免稅品外，其他時候他們總得在乘客中忙碌穿梭服務：拿飲料的、索取入境表格的、借筆的，甚至純粹想找人聊天解悶的。病房也一樣；在派藥、派飯和量體溫、血壓之類的固定時段外，總有病人召喚醫護來跑一趟：需要幫忙急著上廁所的、流血的、嘔吐的。我短住三天時曾遇過一位手術後神志混亂的男病人屢次迷路，有一次更闖進了我們女病房，要醫護帶路「回家」。
說來，坐飛機這個比喻也不完全貼切。飛機乘客的航程都一樣，降落後、與最後一位乘客道別後，服務員也就可以鬆一口氣。醫院的病人住院時間卻有長有短，長住的就與醫護朝夕相對，本來陌生人都會漸漸混熟，最貼身的護理或許要醫護代勞，那互信關係很重要。你能想像一個你討厭的人助你更衣、洗澡的那種無奈甚至恐懼嗎？
再忙，醫護都不會忽略一些令人窩心的小事。例如，我們點餐時不能選乳酪的味道，但派餐的太太總記得關節炎太太喜歡哪種，除非缺貨，否則定必送上。也有一位病人想喝餐單沒有的低咖啡因紅茶，差點不好意思開口問。未幾，護士就從職員茶水間親自沖了一杯，送到她跟前。
第二個印象是好脾氣。不論病情多複雜，不論病人把同一件事情重覆說了多少遍，我從不見醫護發脾氣。你可能會說，我住的不是 COVID-19 病房，不是戰場，醫護心情當然不會太差？可能是吧！但醫護不是機械人，總有脾氣的吧？我不相信所有病人都像我的鄰居一樣溫文 —— 總有無理取鬧、忍無可忍的吧？或許他們會跟同事訴苦，在病人面前就按捺著，盡量避免流露？
除了應付前線護理的日常，NHS 人手緊拙，護士每次交接班都不準時，只有遲，從無早退。除了其他服侍人的職業，例如教師，世上有多少人接受長期無償的超時工作？護士薪水低，早已為人詬病，還要無償加班！護士多已當值十多個鐘頭，有時連飯也沒時間吃，累透了，對著我們卻還是笑容可掬，客客氣氣的。當中有住得老遠的（開車回家要一個小時），有住得較近的（站著、跑了一整天後，下班要走半小時路回家），也有挺著肚子的護士媽媽。我想，初出茅廬的醫生也要這樣加班的......
第三是健談。談病況固然不在話下，我指的是如何輕易與病人打開話匣子。不只是一般英國人講天氣，有分享疫情下學習經歷的學護，有講以前在海軍服役趣事的護士，興起時會哼唱一兩句歌即場表演。也有二十來歲、來自津巴布韋的小伙子說自己「還是」跟父母同住，病友細問下才瞭解原來他父母規定未婚者不得搬離，有別於歐美的自立文化。還記得這護士驚聞我大學畢業已久，禁不住問我幾歲開始唸大學，皆因他以為我年紀比他還要小，屈指一算，我定是甚麼資優兒童，十多歲就被大學取錄那種！之前提過負責派餐的太太也令人印象深刻。她全身也充滿正能量，從不吝嗇往四方八面綻放，每次見到她都覺得精神為之一振，尤其是吃早餐的時候。這些不造作、輕鬆的閑聊不但拉近了病人與醫護之間的距離，替病人解悶，也令護理增添人性，而不只是供、求關係。
雖然偶有嚴重醫療事故，醫護照顧亦未必十全十美（關節炎太太從沙發滑下就是一例），但我們做病人的大多沒有抱怨，只有體諒。（關節炎太太儘管受盡苦頭，之後也沒有大興問罪之師。）總括來說，NHS 一眾醫護上上下下還是受英國人愛戴、欽佩的，尤其感激他們力挽狂瀾撐住了每個冬天的流感高峰、及近年的幾波 COVID-19 壓力。如果他們垮了，NHS 也沒了，病人就完蛋了，這道理顯而易見。
我這一趟在醫院短住，見證前線醫護的敬業樂業，受他們的照顧，那也是我莫大的福氣，我由衷感激。常說「牡丹雖好，終須綠葉扶持」，主診醫生再厲害，也需要其他優秀的醫護群策群力協助，病人才能度過難關。況且，不是所有病人都像我一樣無痛無癢、無特別需求。病情較複雜的，要職業治療師、物理治療師、疼痛治療師、義肢裝具/復建師等專業人士協力照顧。「綠葉」豈容忽視？
聽說因為疫情關係，醫院重新調配人手，我病房裏好些護士是從其他部門抽調過來的，要迅速適應新工作環境。然而，他們都那麼專業、純熟，我完全看不出破綻呢！
能在逆境中奮鬥不懈，定是全仗對志業的執著和忠誠。是志業，不是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