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言之隱

遊花園

12 忍者逃遁!

麻醉師在喊我的名字。隱約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我的肩膀,應該是忍者走了。

那一刻在想甚麼呢?A 計劃還是 B 計劃?美食?自己身在何處?

通通不是。腦海重覆著 “gene-transcript mapping” 一詞,我幾乎衝口而出。

真是見鬼了!有那麼多大好事情不去想,幹嘛一邊做手術一邊想公事?

麻醉藥力可能真的退了些,思路不算混亂。我知道麻醉師會把 “gene-transcript mapping” 當作我的夢囈,也不會聽懂。念頭一轉,就簡單跟他打個招呼吧。

有點累,眼睛半睜半閉,接下來就聽到主診醫生在叫我。

「是 A 計劃嗎?」

「是。」

「良性?」

「是。」

啊,我可放心了。其實過後回想,問也多餘,如果是 B 計劃,他們就不會要我對答了。

暫時左邊一點疼痛也沒有,託賴!手和腳都可以動一點點啊......

原來那時候我在手術後復原室(或稱恢復室)。我隱約聽到主診醫生說已通知家人,而且翌日會來看我,之後就沒聽到他的聲音了。取而代之是陪伴我的資深護士。復原室很寧靜,沒有吱吱喳喳的儀器聲,也沒有嘈雜人聲、腳步聲進進出出。

我的眼皮還是重重的,說話氣若浮絲,略略聊幾句還是可以的,時間也過得快一些。原來護士他已服務十六年,與無數醫生合作過。他說 Mr J 非常優秀,我一定會順利康復。他續說,剛才的手術要 Mr J 助陣,就是萬一中途要果斷地做重大決定,團隊也可以即場請教他,不耽誤。

啊,我第一次聽主診醫生的同事如此高度評價他!

手術原來不簡單。適逢 COVID 疫情期間,雖然所有病人手術前都確認沒染疫,但耳鼻喉部位始終是 SARS-CoV-2 病毒的溫床,所以全部耳鼻喉手術都屬高危。出院後,我看過電視台記者拍攝我醫院的耳鼻喉部門做手術的「盛況」。嘩,外科醫生不是穿普通的保護衣 —— 他們全部看來像在月球漫步的太空人!穿著那麼笨重的保護衣去做繡花一樣精細、差之毫釐就謬以千里的手術,你可想像嗎?還記得刀口附近佈滿的主要神經線嗎?碰傷一條也不得了!

手術另一個複雜之處應該是集齊人馬吧。此話何解?我知道除了外科顧問醫生「買一送一」外,還有不少醫護來旁觀我的手術。具體有多少人我不清楚,但主診醫生很久之前已問過我可否讓其他醫生(包括醫科生)旁觀我的手術,甚至拍下紀錄片。我說歡迎之至。有甚麼好看?物以罕為貴嘛,可能幾年才一遇的 parapharangeal space 腫瘤,醫護當然好像天文學家觀測罕見月蝕、日蝕、彗星一樣,要把握機會學習。拍攝事情不了了之(可能是疫情下,佈滿「太空人」的手術室容不下攝製隊),但其他醫生旁觀還是有的。要集齊所有醫護濟濟一堂,相信經過一番安排。

不知道在復原室多久。沒所謂,躺在那裏其實很舒服,不覺得冷。而且,重點還是:沒痛!

他們送我到病房時,我是清醒的。晚上七點餘,媽媽來了。她說是五點四十五分接到主診醫生親自打來的電話,交代手術結果。

啊,Mr J 料事如神,幸有那三十分鐘緩衝!

報平安之外,媽媽還說:「Mr J 後來再打一次電話來,說已替我辦妥了病房探訪手續,並建議我七點後到醫院,屆時你應該從復原室到了病房,太早到達反而要等。我只需記住病房名稱,按時出發便成。」

啊,我終於明白 Mr J 之前為何親自記下我父母的資料!

疫情前,凡是於指定時段探病都無須預約;疫情後,因為要控制探訪者人數、執行社交距離措施才設有預約制度。其實,要我父母自己打電話到病房預約是可以的,沒有語言障礙,只是麻煩。例如,病房的電話號碼是甚麼呢?好的,找到直線電話號碼了,姑且當電話馬上有人接聽,接下來又要應付醫護少不免的問長問短:「請問病人叫甚麼名字?知道她的醫院編號嗎?剛動過甚麼手術?何時送來病房的?探訪者姓甚名誰啊?」諸如此類。家屬心急如焚想見病人,哪有心情回答一大堆問題?託 Mr J 「一條龍」服務的鴻福,父母又少一番折騰。

媽媽回家後,我還是半睡半醒似的。或許是麻醉藥力未全消退的緣故吧?那還好,有剩餘藥力就不會痛......

翌日醒來,我的左頸、下巴、耳朵有點麻痺、緊繃、微痛,但比平日的關節炎痛或經痛輕微得多,幾乎不值一提。

令人最不舒服的反而是刀口下的一個臨時放血孔。孔口插有一條膠管,膠管連接到體外一個袋,用大概三天時間排清忍者附近組織因手術而滯留的血水。那孔口不痛,只是不論做甚麼動作都總會微微碰到、扯著膠管,脖子裏不免有被撩撥、戳到的感覺。如果要下床就更要小心翼翼,盛著血水的袋挺重的,要好像名貴手袋一樣隨身攜帶,高低要適中,要配合膠管的位置。千萬別忘了提「手袋」,否則地心吸力一扯,就連袋帶管通通墜到地上!有護士見我整天提著袋,很不方便,試過替我用別針把袋固定在袍上,但袋實在太重、袍太薄,袍差點被扯到從左肩滑下,如此一來不但「衣衫不整」,而且膠管戳得更厲害。結果還是作罷,我自己提著舒服一點。

下午,終於重遇主診醫生。他說手術大約三小時,取出了一個如柳橙大小、被薄膜包住的球狀肉瘤,初步判斷屬良性,已送往化驗。不過,腫瘤的膜實在太薄,他再小心把它捧在掌心也不能阻止薄膜裂開,部分腫瘤細胞漏出來了,但他們已盡量沖洗乾凈以防有細胞殘留。我問他腫瘤源自甚麼組織?他說應該是微小的副唾液腺。噢,原來口腔內佈滿這些副唾液腺的嗎?又長見識了!

在醫院住了三天。我深信開刀傷口遲早會痛的,所以做好心理準備,隨時問護士拿止痛藥。然而,自手術後,除了一次為減輕孔口附近不適,望得以安睡而服了一次藥,我就真的沒怎麼痛過。奇也!絕對不是強忍著 —— 我這怕痛的人哪會逞這種強?過了這麼多天,也一定無關麻醉藥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