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子終於來臨。早上七點鐘就要到醫院報到,平日晚睡晚起的我,不到六點鐘就起來梳洗。這很重要,因為不知道手術後多久才能如常洗頭洗澡。之前一晚沒怎麼睡好,腦海不停重播過往幾個月的種種經歷。也不打緊,手術期間保證睡個飽。
在醫院「日間手術部」大門外的前廳,疏疏落落站著、坐著像我一樣獨個兒等候被召去報到的病人。因為疫情關係,醫院勸諭病人盡量不要攜同親友來陪伴,就算在前廳等候時也可免則免。大家看來和我一樣,很正常啊,行動自如,臉色不錯。誰說病人一定看得出來?
為何那麼八卦留意四周的人?我想看看他們有沒有帶手機!
醫院《入院須知》提醒我們不要帶貴重物品,包括手機。大概是擔心意外損壞、丟失或被竊?廿一世紀了,沒手機傍身諸多不便,怎麼辦?朋友都說別管了,手機當然要帶!醫院不是學校,總不會沒收手機直到出院吧?
原來在重要關頭,大家都很聽話,沒帶親屬陪伴,但就是不肯放棄手機!人 vs 手機,首回合,0:1。
「日間手術部」是一個很長的病房,以一條走廊為主軸。長廊左邊是一間間小病房,房內有四張床;疫情前,不用保持「社交距離」,那裏大概可以多放至少兩張床。長廊右邊看來有辦公室、小手術室、洗手間,還有通往大手術室的門。
我被安排與另外三位姐姐在同一個小病房內等候。她們全都身經百戰(有一位甚至已做過三十多次手術),對入院流程、手術前後的大小事都瞭如指掌。反觀我這個頭一回進大觀園的初哥,簡單如穿手術袍也有點手足無措。
「為甚麼他們給我兩件袍?是兩個不同尺碼,我選其中一件?」
「不是,兩件都要。一件蓋著前面,另一件蓋著後面,那就得體些 (“for some decency”)。」
哦!原來手術袍就像一件只有前半截或後半截的女裝睡袍......
我大部分時候都在自己的床位,半坐半躺,如何不「得體」呢?直到我要離開床位,走幾步路往洗手間……我明白了!我不要背部坦蕩蕩任人看啊!
你看,除了手機,我真感謝有幾位姐姐相伴。人 vs 手機,次回合,1:1。
還沒到八點鐘,我就瞧見我的主診醫生 Mr J 在長廊經過,邊走邊輕問護士拿我的病歷表。那麼早就到了?我的手術是不是安排在早上?
約十五分鐘後,Mr J 就拿著手術同意書來到我床邊。除了看看我狀態如何,也重申他們會盡量用 A 計劃,如無意外復原會挺快的。
我記得 A 計劃需時三小時,打算如是告訴父母。Mr J 卻分享經驗之談:
噢,你跟他們說三個半小時吧!你看,若手術順利、準時完成,他們比預期早接到電話,就欣然鬆一口氣。但如果手術進度比預期慢一點點,那至少他們不用擔心手術是否出意外了。「期望管理」(expectation management) 嘛!
對啊,手術期間我不省人事,管他三小時還是三個半、五個半?但憂心等待的一方卻是另一番滋味。想不到 Mr J 連這小事也想得周到,我當然照他的吩咐辦。他又詢問我父母的名字、聯絡電話,以通知他們手術結果。我心想,醫院官方紀錄有我的近親資料啊,在那裏找不就可以了嗎?為何要親自記下來?也無所謂,可能是禮貌上順帶一問,畢竟他一直都很關顧到我父母。
說來,為三位姐姐送來手術同意書及講解手術細節的都是護士,唯獨我有主診醫生親自來訪。是我的手術特別「大陣仗」,還是又是 Mr J 當日所指的「一條龍」服務,特別貼心?
當日另一位重要人物是熟讀我手術計劃的麻醉師。他特意來解釋插麻醉藥導管的位置,並說由於手術可能要臨場變陣轉 B 計劃(下頷開刀),所以,麻醉後他們會用鼻喉輔助我呼吸,而非像其他同類病人一樣張開嘴巴來放喉管。鼻喉可能會擦傷喉嚨,所以手術後可能會有短暫喉嚨痛。
「有沒有其他問題、要求?」他微笑著說,眼神真摯,這不是循例的結語。
「沒甚麼,只要我手術期間別醒過來就行!」
「啊,大部分病人都這樣說,哈哈!」
同房的姐姐一個一個出發往手術室了。到中午左右,就只剩下我一個。十二點半。一點。一點半。護士還未喊我的名字啊!我嘀咕著,何時才輪到我呢?遲了開始,會不會到晚飯時間才完成手術、送我往病房?爸媽要趕著來探望,或許會打擾他們的晚餐了。
我絕對不是陳奕迅《謝謝儂》那種「躺在病床上動也不想動」的病人,反正躺躺坐坐一個早上了,就去長廊走幾步吧。
這才發現,原來整個「日間手術部」的小病房都差不多沒人了!
心情猶如一個幼稚園學生等家人來接放學,同學都回家了,我卻還在等啊!
兩點半。終於。
護士領著我往手術室。短短的一程只需幾分鐘,要經過幾扇門。走著走著,在想甚麼?沒有,腦海一片空白。未幾就到手術室。雙葉門一敞開,只見手術檯被群燈拱照,手術室內有好幾個我沒見過面的醫護在忙碌穿梭,有一種不尋常的熱鬧。就是不見 Mr J。
難怪英文把手術室稱為 operating “theatre”。我這個手術初哥就像第一次參加電視台才藝比賽的人,由工作人員從後台領到燈光聚焦的舞台,短短一段路,腦海同樣一片空白!
還未看清楚手術室四周的人和「風景」就要上手術檯!甚麼,原來要自己爬上去的!?如今想來,其實那很合理。明明四肢健全,有氣有力,幹嘛要醫護把我抬上去?
那用來「遮醜」的背面袍妨礙手術,要脫掉。他們手勢純熟,我也管不了尷尬不尷尬,反正,誰有心思看病人走光不走光?
躺下來了,暫時不走光,哈!(按忍者匿藏位置,手術時我應該是全程側身,而不是平躺。)之後的一分鐘,先是另一位女麻醉師拿走我的眼鏡和口罩,然後是護士請我再一次確認名字和出生日期,再接下來就是麻醉師說要放藥了。
一針,快而準。
啊,你手勢真快!開始有點模糊了......
來不及說「藥力越來越厲害了」,我就不省人事。幾個月的漫長等待,不消五分鐘就畫上句號!
與麻醉師再對話,是三個多小時之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