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約有四個禮拜時間準備。那定是「非緊急」手術了。
孤陋寡聞的我終於學會,原來手術可分三類:「最危急」(emergency)、「緊急」(urgent) 與「非緊急」。「最危急」的,顧名思義是爭分奪秒、性命攸關 ,例如於交通意外腦部受重創的。可稍等一、兩天的屬「緊急」,再拖延會令病情迅速惡化,例如腸梗阻。其他可以排期等候的,例如切除腫瘤、老人家換髖部關節等,都屬「非緊急」(“non urgent” 和 “elective”)。 “Elective” 一字,初時我以為在醫院解作病人有權選擇接受與否的手術,就像在大學唸書時形容可自由選擇的科目。(像我的情況,其實我也有權拒絕切除腫瘤,後果自負罷了。) 後來才弄清楚,原來「可選」的不是手術本身,而是開刀的日子。
手術有期,親朋戚友都鬆一口氣。手術就像考試,不能請槍,沒人可代我上陣,但大家都替我作最好準備:
首先是來自四方八面的關注和祝福 —— 亞洲、大洋洲、美洲、歐洲,就只差在非洲、兩極沒親友!自確診以來,不時有好久沒聯絡的親友來私訊,說從其他親友那裏收到我患病的消息,說他們平日在臉書甚少留言,但其實一直留意著最新情況。日本朋友聽到忍者一詞,遂教我新詞 「ドロン」(描述現實中忍者放煙幕後逃之夭夭),希望我的忍者也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多貼切!
第一次見耳鼻喉專科、知道有腫瘤時,老闆剛好在外國出差。兩天後他回來,一下飛機就專程到辦公室來找我,不是談公事,而是要趕在下班前送來他特意在彼邦機場買的幾塊蛋糕,希望在苦中放些甜來中和。那不是普通蛋糕,是他國的特產,是我極愛吃的,在英國很難找。我知道該機場有兩家咖啡店賣那種蛋糕,老闆記住了哪一家是我喜歡的,就在那裏買。
當日鼓勵我嘗試鉤編的好友,於我確診後、手術未有跡象延期時,就送我一本特別的日本鉤編書。(後來鉤編變成興趣,也是多虧她的啟發。)她希望我手術後康復期可做一些賞心悅目的手工藝。
在那「等了又等」的幾個月,為準備放病假時的工作安排,我計劃把十幾、二十項工作拆分給最勝任的同事,跟他們一一解釋。他們都沒推搪,欣然接受,也提醒我別太操勞,要養精蓄銳,以最佳狀態入手術室。
封城期間,鄰居都不時請纓替我去超級市場購物。雖然最終我無須人家代勞,我還是感謝他們惦記著我。也有一位鄰居特意送我一個窗邊吊飾(湊巧是我最愛的藍綠色),說它曾在逆境中給她希望,願把這正能量傳給我。我至今還把它貼在窗戶玻璃上,好讓她看見我領受她的美意。
六月,適逢英國疫情放緩,理髮店有跡象可於七月四日重開。歷四個月各師各法自行理髮,好壞參半,甚至有血有淚,大家都急不及待去找專業理髮師。當時我的手術日期還未定,自己修剪的頭髮也挺整齊(髮型師笑說我可考慮改行!),但她怕夜長夢多,就二話不說給我優先預約,說總不會湊巧是七月四日或之前開刀吧!手術落刀的起點其實離髮線不遠,頭髮短一些,不但方便醫生,也方便自己術後護理。
曾接受手術的老師提醒,手術後我可能不能隨便說話,溝通要靠寫字,所以入院的輕裝行李要有筆和筆記簿。是筆記簿而不是隨便幾張紙,因為後者容易被風吹走,手術後若不能活動自如,要撿起來就特別費勁。
妹夫是網上購物專家。手術前一星期,我委托他,萬一是 B 計劃,有一段時間我應該要用吸管飲食,就煩請他於手術後替我訂購金屬粗吸管。選金屬的是因為耐熱、可重覆使用,要粗的是要方便喝濃稠的湯,而康復後吸管可用來喝珍珠奶茶,不會擱著。
為防 B 計劃手術後因進食困難而過分消瘦、減慢復原速度,手術前我比平日多吃一點,刻意增肥。有親友送來美食:有傳統日式銅鑼燒、精緻巧克力、熟透的櫻桃,像過節一樣。最「大陣仗」的是手術前三天,妹妹和妹夫親手炮製豐富的韓式燒烤大餐!我笑說,這是「最後的晚餐」!
最後,疫情當道,最要緊的準備工夫還是家裏上下一心防疫。醫院離父母家較近,我們一早就計劃好,手術前幾天我搬回父母那裏,而手術後也回去休養一段日子。若家裏其中一人染疫,受苦就不用說了,手術則或許因此再延期,而隨之而來的家居隔離又該怎安排好呢?那幾個月,全家都非常謹慎。也感謝其他在英國的朋友體諒,恕我封城期間、解封後嚴守規矩,誰的家都不踏足,開車又不載任何乘客。既然已守住了幾個月,若到最後一刻不慎失守,那該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