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診醫生終於打電話來了:「麻煩你,我想找 Dr T。」
是那熟悉的聲音。「你好,我就是。你定是 Mr J 了。」
我說前陣子找不到他,還擔心他可能不幸染疫。他說他沒事,反正耳鼻喉科等候室因實施「社交距離」,現只能容納寥寥可數的幾個病人,他每天看的新症驟減,與病人接觸少了,風險就不算高。反而讓他擔心的是岳父、岳母,因為他們一向獨立,不時到處走,封城後外出活動諸多掣肘,很不習慣,他唯有再三叮囑兩老小心。他反過來問候我雙親是否安好。我說他們很謹慎,盡量乖乖留在家,我很放心。
寒暄過後,他說好消息是 CT 掃描沒新發現,腫瘤附近的骨頭都無恙。與磁力共振掃描相隔的三個禮拜期間,腫瘤沒明顯長大。然而,COVID-19 疫情實在太厲害,手術確是要延期了。況且,在醫院染疫的風險較外面高,像我這樣的病人還是遠離醫院好。最後,他叮囑我,若病癥惡化,就一定要立即聯絡耳鼻喉科,屆時他們會再衡量何時動手術最有利。
一通接收壞消息的電話,竟然聊得暢快?這不只是因為他解說清晰、不拐彎抹角,而是因為他總顧慮到我的家人。我在醫院接觸過無數醫護,就只有他每次都問候我雙親,著我安慰他們別太擔心。另外,我在醫院的病歷根本沒有提到「博士」名銜,我只是初次會面時略略說過自己唸遺傳學,沒想到他連這些細節也記得、也在乎。不知就裏的人,聽見我們這樣打招呼,說不定以為我們調換了身份呢!*
思前想後,權衡利弊,還是在 NHS 醫院排隊吧。其實,那時候的私家醫院因應疫情都破天荒與 NHS 醫院合作,以成本價接收非 COVID-19 的重症病人。病床都給了這些比我更有需要的人,也不是負擔得起與否的問題了。既然在公立和私立醫院都要等,那就當然選前者。再者,有 NHS 醫生朋友提點我,說私家醫院的術後復康過程不如 NHS 安排得那麼完善,所以就算撇開疫情因素,在公立醫院做手術也有好處。
等候做手術的日子,與之前等確診結果差不多,生活一切如常。非常感恩完全沒有痛。除了手術前幾個星期因為忍者壓著舌頭和左鼻竇而覺得說話特別費勁、平躺下來睡覺呼吸稍微不暢順,我就沒其他可投訴的。
四月、五月依舊忙於工作,日子轉瞬便過。五月底,一家跨國藥廠與我效力的公司簽約,決定未來幾年選用我負責統籌設計和開發的電腦軟件。若非遇上 COVID-19 疫情,手術如期進行,那麼達成這筆生意的日子應是我手術後的康復期。如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有緣參與公司這重要里程碑、親自答謝辛勞的團隊、與他們分享喜悅,是我的榮幸。
六月。我隔些天會打電話給那位編排耳鼻喉手術先後、和藹可親的負責人,看看有沒有消息。到了六月下旬,她說我的手術有望在七月進行。醫院會於至少兩個星期前通知,因為所有入院病人手術前必須在家隔離十四天,以盡量減低 COVID-19 風險。此外,操刀的將會是另一位外科醫生 Mr F,Mr J 會從旁協助。
哦!臨陣換帥?
我從未見過 Mr F 啊!他像不像 Mr J 一樣可靠?「協助」又是甚麼意思?我不敢多問,怕節外生枝,怕他們以為我不滿意撤換醫生而把手術再延期。
幾天後,手術日期定了。是七月二十日。
如今回望,我是多麼的幸運。時至二〇二一年四月,疫情爆發一周年,英格蘭(不包括蘇格蘭、威爾斯、北愛爾蘭)竟然累計有四百七十萬個等候非緊急手術的病人,其中三十八、九萬人 —— 即近百分之十 —— 等候超過一年!(疫情前,要如此久候的病人不過一千六百名左右。)不少病人在等候期間每天要忍受行動不便、痛楚,又或者因健康每況愈下,由自食其力變失業。加上疫情肆虐,屋漏偏逢連夜雨,不少病人精神健康、經濟都出問題,貧病交迫,境況甚淒涼。
*這是英國獨有的傳統,挺有趣的。 Miss/Ms/Mrs/Mr 是對英國外科醫生的尊稱。他們與非外科醫生一樣要有基本醫學學位,為之 Dr (doctor),然後接受外科手術訓練才成為外科醫生,再回復 Mr/Miss/Ms/Mrs 稱謂。